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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中惯例,每年中元节都在西苑放焰口、做法事、放河灯。因是皇城里,用二十四衙门的人力更多些,做法事和放焰口主要是花钱,规模扩大,多花点钱也就是了。倒是放河灯比较特权,毕竟宫里人多,能在当天伺候主子去西苑的终数少数,有体面和主子们一起,在太液池上放河灯的那就更少了。每年中元节前后,都有不少人偷偷摸摸地在偏僻角落里放几盏灯,管事的多数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今年有所不同,徐循许了去世那些人的亲朋,等放完焰口,主子们回宫以后,她们可以过来给逝者放灯,更有体面的,放焰口时还可以加烧一些器具、牲畜过去。
仅仅是这一句话,已经在宫人中掀起了一场风暴:要知道宫人是不许祭祀祖先的,逢年过节,又或者是到了祭日,自己找个背人的地方,一碗清水念念说说,都要提心吊胆,生怕被人发现。如今可以名正言顺地前来放灯——那些得了体面的都人,如今哪个不是大有面子?手里随时攥了有十多人的请求,求他们到时多放一盏,代他们放个念想出去,至于能烧点包袱过去的,自不必说,人气更是旺得不行了。
不过,和宫人们的兴奋比起来,主人们的情绪就要低调得多了。皇帝刚痊愈,太后和皇后都不舒服,往年都来看烧焰口,自己也放灯的,今年却都不来了。徐循身为皇贵妃,已是压轴最大牌,她不敢坐主位,到底是虚了正位,在偏位上坐着,看完了那精巧盛大的焰火,膝下点点、壮儿指指点点的,倒是都欢笑了一回。
看过焰口,众人便服侍着她到河边放灯,徐循道,“你们都去吧,不必拥着我了,只养娘看紧了孩子们,别滑进水里就是了。”
夜里昏暗,又在太液池边上,欢儿和韩女史年轻力气大,都是紧紧地握着两个孩子的手,点点和壮儿对放灯没兴趣,听徐循一说,都要去看那边烧纸钱和各色包袱。众人素知徐循性子,此时也都一发散去,只留下花儿跟随。
太液池边上,此时四处都是灯笼,不时都有精巧河灯被点亮了,送到河中往下游漂去。烛火、星光辉映间,河中是异彩连连,浑不似人间境。徐循往码头边漫步过去,走到近处,才发觉惠妃早站在那里,她不禁笑道,“我说呢,这里这么适合放灯,怎么人却不多。”
惠妃看来,康康健健,就是在灯火中也能分辨得出来,她着实没有几分病态。不过之前皇帝生病时,她却是卧床‘病’着,压根没来侍疾。这样大的事,徐循根本无计遮掩,还好,太后、皇后要烦的事情很多,竟然都忽略了此点,没来查惠妃的底。不过惠妃自己好像压根都无所谓了,今日就这样大剌剌地过来,好像丝毫也没有一点心虚。
见徐循来了,她点头笑了笑,徐循看她手里捧了灯,虽点燃了,却还没放入水中,便道,“怎么还不放进去?”
“话还没说完。”惠妃低声说,“再过一会吧。”
徐循便也不多言了,她自己也带了几盏花灯,此时和花儿分了,两人都在默祷。也还没点灯时,身后又传来了脚步声,徐循也有几分诧异:惠妃是站在暗处,看不出来,但她立在这里,还有谁敢于过来打扰不成?那这人的胆子,未免也太大了。
“皇贵妃娘娘。”正这样想着,轻轻的行礼声,倒是诏告了来人的身份。徐循回过身子,道,“栓儿也来了?”
往年中元节,栓儿也一样过来,不过都是和兄弟姐妹们在一块看焰火,今年皇后没来,但他带着乳母也没缺席。方才一样在徐循身边坐着,只是寡言少语,很少和姐妹们说笑,也不知是否还为罗嫔的事怏怏不乐。
此时他手里,赫然也捧了一朵精巧的莲花灯,虽是小小年纪,但颜色沉肃,看来竟又要比平时成熟了几分。
两大一小,三人对视了一会,栓儿低声行了礼,“惠妃娘娘。”
惠妃对他点了点头,又转回去望着河面,几人都不再说话,而是看着那星星点点的灯火,缓缓往东流去。
过了半晌,惠妃似是喃喃自语够了,便晃了火折子,亲自将花灯点燃,弯下腰缓缓放入水中。她站了好一会,目送那一团黄光远去,偏过头对两人略一示意,便提起灯笼,缓缓行去。
尽管身为妃嫔,但她仍是茕茕独行,细瘦身形,不片晌便融入了流淌的夜色里。徐循回望她一会,轻轻叹了口气,见花儿犹自默祷个不住,便站在一旁等她。眼望水面之上,万千思念东行,心中又岂是没有一点感慨?
“皇贵妃娘娘。”栓儿的声音,将她从迷思中唤醒。他仰着头看她,稚嫩的小脸上,写满了甚至连他自己都不甚了然的情绪,“你有火折子吗?”
徐循自己却未带此物,只好让花儿摘下荷包,寻给了他。她要为栓儿点,栓儿却不肯,拿过小竹筒握在手里,“我会用。”
“仔细别烧着手。”徐循看那乳母只是作难,并未阻止,心知少了罗嫔,只怕坤宁宫除皇后外,能管住栓儿的人不多。也就不费劲了,只叮嘱了一句。
栓儿嗯了一声,取下竹筒套子,微微一晃,火光顿时亮了起来,他将自己的花灯点燃了,又为徐循和花儿点了灯,方才把竹筒扔进水里——虽然年纪小,又一贯养尊处优,但到底还不算没谱,行事也挺体贴,只是把竹筒扔进水里,有些败家了。宫里的火折子和外头都不一样,也颇为费钱的。
徐循本无特别要祭祀的人,以前放花灯时,想的多是些去世的熟人,昭懿贵妃去世后,才算有特定目标。不过昭懿贵妃是久病得解脱,年纪也大,悲伤程度毕竟和惠妃不同,说声放也就放了。花儿也跟她一道放下,倒是栓儿,站在码头边上,似乎找不到平衡,摇晃了一下,徐循看了悬心,乳母更是连忙要代他放入河里。他双肩一振,斥道,“我自己来!”
虽然还小,但说这话时的神态,竟和皇帝是如出一辙。
乳母不敢说话,只是拉着栓儿,小心翼翼地看着他弯□去,将灯体放入水中。徐循也冷眼看着,随时准备出手帮忙,等栓儿直起身退了一步,几人方才松了口气。站在码头边上看了一会,徐循便道,“好了,该回去啦。”
栓儿素来听话,此时也不例外,被乳母牵着,跟在徐循身侧走了几步,又问道。“娘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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