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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要妄想!”季安年被他搂住,整个人被他的身影压着,一气之下重重踩在他的脚上。因着自己仍是众人瞩目的焦点,她不好太过激动,只能是继续虚虚笑着。“你睁大眼睛好好瞧瞧四周,今天来的男人里,有多少是比你年轻的,有多少是比你英俊的,有多少是比你学问好的,有多少比你教养高的,有多少是比你有钱的,有多少是比你有权的……你连他们都比不过,还怎么妄想去做季先生的女婿?”
“他们没法得到你,是因为他们不是我。”被高跟鞋狠狠踩了一脚的张啸林没有呼痛,反倒成功被季安年的话刺到了,眉宇微皱中拿话回了她。这时音乐停了,张啸林走在季安年身侧为她清出一条路来,护她下了舞池。“季小姐方才的话,倒是成功的把我惹生气了。那我便如季小姐所愿,先让季小姐眼前清净一阵子,好多挂念挂念我。”
季安年恨他口舌间占尽她便宜,恰逢服务生推着蛋糕进门,她不再理会张啸林,走上台前去接了刀子准备切蛋糕。
生日蛋糕对当今的上海富贵人家算不上稀罕景,红宝石、凯司令等店铺皆有零售,但在季安年的生日蛋糕被推上来时许多来宾还是结结实实被震撼了一下。他们第一次见蛋糕还可以被摞起来,遑论蛋糕师傅把裱着花的奶油蛋糕摞了整整六层。季安年象征性拿刀子在蛋糕上比划了两下,笑着让侍者推下去分好端给诸位来宾。见她身边没了张啸林,一些名门公子便又上来搭讪,邀请季安年上场跳舞。季安年心不在焉地应付着大家,忍不住在人群里找着张啸林的身影,果真没有再见到他。
和大家一起吃了蛋糕,又尽兴地跳了半夜的舞,季安年的生日宴至凌晨才宣告结束。与季先生商谈的那些人还没有散去的意思,季安年打发了向她直献殷勤的几个少爷,自己先行回了房间。小桃为她放了洗澡水,季安年在浴缸里泡了泡,换了睡衣坐在梳妆镜前,看着小桃问:“今天花园里怎么让陌生人进来了?”
“我不知道……前面宴会太忙,福妈叫我帮忙端蛋糕,”小桃垂着脑袋嘀咕了一句,“吾勿晓得伊怎么在埃面。”
小桃是管家老宋的女儿,自小和季安年一起长大,季安年对她说不出什么重话,只道:“没事了,你下去吧。”
季先生喜欢家里东西成双入对,两个主人、两个司机、两个门童、两个负责季公馆餐饮的厨师、两个负责杂务的老妈子和两个专门负责接待客人的小大姐。今天为了宴会顺利举办,特意向相熟的饭店借来了服务生和保安。这么多人,居然挡不住一个张啸林?
他说的不错,他成功引起了她的主意,不管她对他的印象是好是坏,他让自己记住了他。
你当我为什么要叫你思凡?你在我眼里,像那戏曲里不安分的小尼姑,觉得凡间有千好万好。当然,思凡思凡,思慕思凡,我这是在向季小姐表达思慕之情。
至于他说的小尼姑……她虽然也是十六岁,但她绝不会让人打她,骂她,说她,笑她,欺她。她不稀罕他这个人,自然也不稀罕他所表露出来的爱慕。
通常之下人们在主动进行自我介绍时候,如果只提了名字,大概率就是两种可能:一种是其人名满天下,只说名字大家便对这个人的来历身份心知肚明;另一种是这个人根本没有什么能够拿得出手的身份前缀,只好说一个名字让人猜去。张啸林明显是属于后者,他口音并非上海本地,言行举止显示着他并没有一个讲究的家世教养。
她对张啸林的了解,只有一个她之前闻所未闻的名字,和他自负之下满怀欲望的野心。季安年明白自己不会看上张啸林那样的人,可她从法国回来在交际场玩过几年之后,又会选择谁?那些名门公子,长相尚可,家世尚可,谈吐尚可,却也只是尚可而已。她的父亲地位在那里,无论是谁,一旦和她结下姻缘,就算勉强称得上门当户对,多多少少也都会是有一点的高攀的意味在里面的。
多少百姓想都不敢想象的山珍海味,寂寂无闻地被摆在长桌上任人挑选;多少名满天下的奇珍异宝,成了管家手上账簿多出的一笔记录;多少在社会上名声赫赫的公子哥,在生日宴上大献殷勤只为搏她一笑。
季安年看向镜中,如果没有张啸林这段差池,她会觉得今日宴会非常成功,毕竟这盛况全上海不会再有第二场。这是季先生作为父亲对她的宠,更是季家在上海滩的实力在上海滩的面子。张啸林不是唯一一个说她身上缺烟火气的人。她喜欢思凡这两个字,只有高高在上的神仙,才有资格说自己有思凡之心。
换了一身睡衣的季先生抬手在季安年半开的房门上面敲了叁声,站在门前温柔问道:“怎么又发起呆来了?”
“还说呢,”季安年回过神来,朝他撒娇道,“原本为我办的生日会,你却一直被那些人烦着,除了陪我跳了一曲之外,一晚上都没来得及和我好好说说话。”
“我这不是过来了?”季先生在季安年床沿坐下隔她近了些,身上带了蜂花檀香皂的味道,显然是洗漱过才来的。“等你从法国回来……”
等你从法国回来……哦,自己的女儿要去法国了!像是突然醒悟似的,看着季安年仰起的小脸,季先生一下子不知道应该再说一些什么。季安年将要离家,他们父女两个相依为命这么久,说愿意放她走是假的,可他不敢留她,怕耽搁了她的学业,更怕这一留,他更离不开她。
见季安年在望着他,季先生只得微笑着补充道:“等你从法国回来,我天天陪你。”
季安年嘴一努,心中十二分的难受,只默默把头别向一侧。
季先生起身,站到她身前:“怎么,哭了?”
季安年心里本来就不好受,听季先生又这么说着,索性把身子一偏,,把头埋在他的胸前,抱着他哽咽起来。
季先生手轻轻抚着她的后背:“虽说女大不中留,总还是想再留你两年,又要操心你的终身大事……”
季安年不答话,只一个劲地把季先生抱紧。
“今天和你跳舞的那个人,是上海青帮的老叁张寅张啸林。”季先生说道。
季安年从季先生怀中抬头“啊”了一声。她虽没听过张啸林的名字,却知道上海青帮。或者说,在上海滩生活的人,谁提起青帮,不带上几分反感?地痞流氓,逼良为娼,横行霸道,听说还做贩卖鸦片烟的买卖。季安年知道父亲不愿与他们牵扯太多,又晓得父亲似乎是误会了,不由得闷闷说道:“爸爸,我知道分寸。”
“你是爸爸从小宠着养大的,爸爸希望自己未来的女婿也可以把你放在心尖上,真心待你……”季先生斟酌着措辞。看到季安年和张啸林出现在舞池的时候,他同周遭的宾客一样惊讶。漂白之路有多艰辛他比谁都懂。青帮里面叁教九流,他实在不愿女儿再卷入那些是是非非中。他明白季安年不认识张啸林是谁,他了解的女儿不会看上张啸林这样的大老粗,可是他不容许一丁点对季安年有所伤害的可能性存在。
季安年垂下头去:“爸爸,我也是不喜欢打打杀杀的。”
季先生叹了口气,女儿大了,有些话也不好说得太开,只好道:“还有一个周就要走了,早点休息吧,明天还要准备东西。”
“恩,”季安年头仍低着,小声道,“爸爸晚安。”
季先生低头在季安年的额头亲了一下:“小年晚安。”
待季先生走后,季安年终于抑制不住,伏在床上大哭起来。
走出卧室门的季先生其实并未离开,他坐在季安年小客厅的沙发上,听到季安年的哭泣声,他的心一下揪紧,像是挂在墙上的西洋钟,随着发条一跳一跳、一跳一跳。窗外的月格外的亮,柔和的白,凉得像水。星星分散在四方,半截烟灰从他的指尖落下,一星微红的光湮灭在黑暗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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