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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如今,趁自己还没腐烂得彻底,他回屋叫来华筵吩咐,“听松园我的书房里,有几口上锁的箱子,里头是一点值钱的东西,趁着那边在遣散人,你使人抬到席家去,送给箫娘。”
仇家虽有钱,可却大不由公子哥们使唤。华筵有些犹豫,紧着劝,“爷,那些可值几百两银子呢。”
仇九晋椅上仰着头,看那看不穿的屋顶,沉重地压着他。他无力挣扎,便讽刺地笑了下,“咱们家缺银子使吗?咱们家……”他仰头笑着,像个末路狂徒,把唇角猖狂而绝望地舔一舔,“最不缺的,不就是银子么?”
华筵只好领命去,还没出门,又被他叫回来。他在椅上垂首想了半日,“没什么,替我捎句话给她吧。”
那些话却如风吹,把他所有希冀都吹散了。
华筵走出去,廊下回顾。这屋子是仇九晋为避辛玉台新收拾出来住的,光不大好,仅有一束光掠过他青峰危崖的鼻梁,只落在他怀中,四肢都被幽暗撕扯着。
关于他与俗世的博弈,仿佛因为失去箫娘,不得不认了输。
而辛玉台与命运的博弈,似乎才刚刚开始。她嫁为新妇,丈夫却不是在外头忙,就是归家躲在那间溺了气的屋子里,终日难见他一面。气叠气的,终忍不住暴跳起来。
偏箫娘离了听松园的消息还未吹到她这里来,便带着一干丫头婆子按到那边,却见人去楼空,各处都在忙着打点收拾。
使了管家媳妇来问才晓得,扑了个空,箫娘早离了这里,如今新钻出来个软玉,要搬进府里头,与她争高低!
不听还罢,一听玉台恶从心气,摁到正屋里,把那软玉上上下下打量个通透,装得个好模样,“新妹妹生得天仙似的,难怪爷要领回家去,这外头放着,别说他不放心,就是我也不放心。”
软玉拜了又拜,忙请茶招呼,“我是哪个名分的人,哪里敢劳动奶奶大驾来接?原是这里打点好了,下晌就要进府里拜见老爷太太奶奶叔伯兄弟的。”
“先前听说这宅子是为另一个媳妇买的,怎的我方才进门,又听见说她走了?”
屋里围了一堆仆妇七嘴八舌说不清楚,软玉将绢子一挥,落到对榻,颇有些主子奶奶的派头,“奶奶不晓得,那位奶奶是个流水桃花,再不肯安定一日。咱们爷买了这处宅子给她住着,她还不足惜,前几日收拾东西,像是投奔亲戚去了。”
玉台满腹愤懑空了主,眼一转,全转嫁到眼跟前这个娇面目娇艳的下贱货身上,“这是什么话?她既是爷的人,岂能随她来去?”
“奶奶还有一桩事不晓得呢,她虽说跟了爷,可身契不在爷手上,在她自己手里握着呢。”
闻言,玉台拂拂裙,意有所指,“没规矩,幸得去了,否则这样的人,进了家门,说出去叫人笑话。我瞧妹妹倒是十分懂事伶俐,断不是那没规矩的人。”
“奶奶只管放一百个心,我虽是做丫头的,可大家规矩,我晓得。侍奉老爷太太,就是侍奉奶奶,也断不会有一点错。”
两个人皆非善类,句句绵里藏针,口蜜腹剑。官家媳妇只怕出事,到门上寻华筵,“哥儿去告诉爷一声,不防打起来怎么好?”
不想华筵并不理会,老远朝园中眺目,“随她们闹去,爷才懒得管这些事。来来来,你们往外抬,跟着我走……”
说话招呼着七八个小厮,抬着四口大箱柜,从旧花巷踅至秦淮河,穿岸过街,走到席家来。
进门张望片刻,不见席泠,只有箫娘在厨房收拾锅灶。华筵招呼人将箱柜摆在院中,走到灶前与箫娘调侃,“真是摸不透姐姐的性子,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非要往这穷地里钻。”
箫娘揩着手绕出来,穿着莺色的掩襟短褂子,扎着薄薄的妃色百迭裙,绿依依柳色轻柔,似一朵荷香娇软。
这厢乜他一眼,围着几口箱子慢踱,“你个狗崽子懂什么?抬这些东西来做甚?”
“爷叫抬来给你的。”华筵缸里舀了瓢水,喝得下巴淋漓,他横袖一揩,使人将箱子揭了。里头尽是写好料子好衣裳,又有一箱金银家伙,瞧得箫娘两眼比金子还亮。
华筵便走来笑,“爷说得不错,姐姐瞧见这些东西,就跟瞧见再生父母似的,恨不得俯首贴地跪拜。”他把双手剪在背后,仰起腰,“爷说,他从前不给姐姐现银子使,是他不好,他怕你浑身染上铜臭味,就俗了。”
箫娘翻了个白眼,“你们爷就是书读多了,脑子酸得很。还说什么了?”
“爷还讲,他想明白了,既在人世,就难免俗,叫姐姐把这些家伙收着,甭管往后跟了谁,身上有钱,就有底,不能叫人欺负了。”
箫娘抿着淡淡笑,落坐在石桌旁,“这话还算中听。”
华筵抬手摘了片杏叶,状若无意地敛了一半笑,“他还说:‘箫娘,请你也珍重万千。’”
她点点下颌,旧年终成烟云,从她嘴里叹出来,就散了,“我是那会委屈自家的人?替我多谢他。”
那些箱笼收进西厢,箫娘还不放心,预备往街上铁匠铺子里买了几把锁,将它锁上。
出门正撞见晴芳,眼滴溜溜在箫娘身上滚一圈,乍喜间,蹦出门槛把她两个胳膊挽着,“我听说你搬回来了?我的好人,外头到底不如家里踏实!我前几日随汉子回乡下给他爹娘上坟去了,不然早来寻你说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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