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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同样泪流满面。两人的眼神一触碰,便什么都明白了。孟瑗嘴唇抽搐着,忽然拍着船板大声痛哭起来。
“孟琼,孟琼啊——弟弟,我的——弟弟啊!”
城墙上一片欢呼。士兵们互相搂着叫着,激动地大吼。
“烧了,烧了!”
“哈哈哈哈,船没了!没了!”
“是雷劈了!天谴,天谴!”
岳安民搂住文静,两人流下了喜悦的眼泪。忽然,岳安民注意到孟琅背对着他们,一动不动地站在城墙前。他奇怪地看向他,却惊骇地发现,孟琅正在流泪。
不是喜悦的泪,而是悲伤的、悲怆的、悲惨的泪。
“天,孟老弟,你这是怎么”
“孟”暴雨中,孟琅的声音微不可闻。实际上,他或许根本就没有开口。他呆呆地望着那艘巨船,就在刚刚那一瞬,在那青色的闪电劈到巨船船头的一瞬,他好像看见两个人影从巨大的船身坠落。那样快那样快,一瞬便消失不见,没入漆黑的江涛中。
或许根本没有人。但为什么那一刻他听到一声怒吼,听到身体砸入江流的巨响,看到他亲爱的弟弟——孟琼的脸庞?为什么,为什么他好像看到了孟琼?啊,不,不可能是孟琼。不可能!
但是,但是,孟琅却有一种直觉,孟琼死了。他不会再见到他了。
他的确再也没见到孟琼。他的弟弟再也没有出现在长明的甲板上,连尸体都没有。
可孟琅仍不愿相信孟琼真的死了,直到五十年后,他提剑走下穹庐峰,遇到了苟且偷生的太子,他才得知这个雨与火浇筑的夜晚,究竟发生了些什么。
第163章城乱(一)
长明的巨船,终究还是建起来了。
在那艘巨船被雷火焚毁之后,岳安民和文静又成功地凿沉了一艘大船。春暖花开之时,长明人在江岸建起了漫长的瞭望线,日夜监测着丰州城的动静。江面上又搭起了新船的骨架。眼看大船就要造好,岳安民和文静再次铤而走险——这次,他们失败了。岳安民活着回来了,文静则永远沉入了江底。
大船造好了,长明发动了猛烈的攻势。整个春天,巨石的轰响不绝于耳,好似声声春雷。明媚的天空下,箭雨如金花坠落,逐波而去。巍峨的城墙上,新血覆旧血,引来了一群群嗜血的绿苍蝇,天黑之时,人们就能看到城墙上爬行着一张张绿荧荧的鬼脸。
初夏来临之时,岳安民死了。一颗巨石把他的上半身砸成了薄薄一片。他死后不久,城里爆发了瘟疫。这是自然而然的事情,天气湿热,河里城里都是死人。这场瘟疫使得城中的人口至少减少了一半。孟琅组织士兵把一车车死人倒进江中,第二天,江上便飘起一池死鱼。瘟疫持续了一整个夏天,秋天,它终于退场了。
冬天,双方进入了短暂的休战期。长明王每天都把中城王放上船头,让这个混账从精神上折磨着丰州将士。过年时,长明船上宰了几十头猪,香喷喷的烤猪味飘摇过江,钻入每一个丰州人的鼻孔、脑髓。夏季的瘟疫带走人也带走家畜,这个冬年,丰州人过得格外凄凉。
春天来了,战争又开始了。已满十三岁的八王子在听到石头撞击城墙的巨响时已不会惊慌失措,仍能镇定地和大臣议事,显示出君王的气象。丰州城的百姓对于搬运尸体和修补城墙的活计也已经麻木。
和去年夏天不同的是,春天江水还不够大,冲不走成堆的尸体。这些尸体堆叠在城墙下,宛如通往地狱的阶梯。它们散发的恶臭,吹向丰州也吹向长明军营。
于是,两方军中同时起了瘟疫。长明的士兵和丰州的百姓都开始对这场战争感到绝望,但他们的不满虽然积聚着,却不敢爆发。虽然,这些不满最后还是爆发了。不幸的是,不满先爆发在丰州城。
起因是一件小事,一件很小的事。最开始,冬子听到了一些不满的声音,即,当城中百姓和士兵都在挨饿的时候,寄居在丰州的百官贵族却在吃香喝辣;当城中百姓和士兵都在忍受疾病的时候,寄居在丰州的百官贵族却在自家干净整洁的院子里听小曲、玩女人。
冬子一听到这些谣言,就去找孟琅了。这一年以来,他已经成为孟琅最信任、最得力的下属。孟琅对他就像对自己的弟弟一般,或许,他的确是把这人当做自己的弟弟了。
冬子一踏进孟琅的屋子,便闻到一股苦涩的墨味。和旁人想象的不同,这位丰州最高将领住的院子一点都不大。相反,还十分逼仄。院子是土墙做的,矮极了,冬子进门必须低头,屋里十分昏暗潮湿,仅有的一张矮几摆在狭小的窗户面前,孟琅就龟缩在那矮几后办公。他很吝惜蜡烛,不到晚上绝不点灯。
孟琅正在批阅文书,他脸上汗如雨下,头发全湿了。两只蚊子在他身边嗡嗡,一只苍蝇被黏在未干的砚台上,扑腾着翅膀,飞不起来。一年多过去,孟琅黑了,瘦了,嘴唇干枯,死皮翻起,脸上给叮了一个大包,但他仍保留着贵族的仪态和气度,端直笔挺地坐在那矮几后,不躁不怒,好像坐在凉爽的雅室里。
冬子敬佩地望着孟琅。他敲敲门框,说:“将军,我有事禀告。”
孟琅抬起头,礼貌地对他笑了一下:“是冬子啊,进来吧。”
冬子抬脚,小心翼翼从地上的各种杂物里挤过去。这倒不是因为孟琅邋遢,而是因为这间屋子没有多余的家具。去年冬天,因为严寒,几乎所有家具都被孟琅当柴烧了。
冬子沉吟片刻,开口道:“将军,我最近听到一些不好的事情。”
孟琅放下笔,等待他继续说下去。
“我听到一些荒唐的话”冬子双手背在身后,慢慢地说下去。孟琅眉头微皱,半晌,他说:“城里的情况好些了吗?”
“好些了。毕竟,您把病人都收留到一处,特地安排人照顾他们”冬子愤愤地说,“我真搞不懂,他们怎么还敢诋毁您?您可是把自己的屋子全让出来了!”
“情况属实吗?真有人那样?”
“您知道,当官的日子总是好过些,再说,也不是人人都跟您一样。”
“看来有人做的太过了。”孟琅沉思着说,“需要提醒提醒他们。”
“那您头一个就得提醒岩太傅。”冬子撇嘴道,“他四处忙着给大王弄冰块呢。大夏天的,哪有冰块?”
“这是宫中惯例不过,现在许多惯例也都荒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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